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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水落石出,何去何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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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業康這股票,葉錚錚已久未跟蹤,本不會註意到公告。奈何它公告發得太早,她還沒下班,胡定宇的電話就打進來了,跟她打聽正業康的情況。她在電話裏表示,元豐這半年變化大,她又做回了研究員,現在是常陽在跟游總。常陽對胡定宇向來冷淡,她估計胡定宇是自討了一次沒趣才來找的她。胡定宇聽罷,也沒再多糾纏,只是略不好意思地解釋說——賣方要“全覆蓋”,他也很無奈。葉錚錚便說——理解、理解,可惜實在不了解情況,幫不上忙。兩人又客套寒暄了幾句,待胡定宇以家人身體不好為由為新財富的選票訴了一場苦後,方才結束了通話。一掛斷電話,葉錚錚便認真翻看起了正業康最近五年的公告。

葉錚錚到家時,周自恒正抱著藍妹妹坐在沙發上發呆,茶幾上是一杯照慣例煮給她的桂圓紅棗糖水。分明是一副歲月靜好的畫面,她卻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十分陌生。

聽到葉錚錚進門的聲音,周自恒神情上湧出幾分雀躍,站起來打量了她兩眼,自嘲又欣慰地笑道:“這次終於沒跑。”

葉錚錚一邊朝餐廳走,一邊自嘲道:“不是你說的麽?我既然算計不過你,還能往哪逃。你先把藍妹妹送回她房間,再回來談。”

周自恒安頓好藍妹妹,便走到餐廳,在葉錚錚對面坐下。

葉錚錚自嘲地笑笑,既而譏誚道:“你說吧。你應該早就準備好了說辭。”

周自恒長嘆了一口氣,苦笑道:“是早就準備好了,可是突然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了。”

葉錚錚站起來:“那你想好再說。”

周自恒忙跟著站起來拉住她:“你別走。”

葉錚錚聳聳肩:“我不走。”抽抽手,看周自恒仍不松開,便好心解釋道:“我去書房拿筆記本。這票好久沒跟了,我剛才在公司也只是匆匆看了看,很多數據沒顧得上重算,我得對著材料聽你忽悠。”

周自恒聽她這樣說,哪裏還不明白她的意思。他也不覺得意外,這本就是她的“專業”,她要是到現在還想不通這裏的關節,他才覺得意外呢。他苦笑了一下,把她按回椅子上:“你不用查了,按今天收盤價,已經全爆了。”

葉錚錚順勢重新坐下,語氣中帶了些疑惑,卻仍不改譏誚,問道:“它家的大宗,收盤後還有一小時的時間可以做,周總這是百密一疏,還是刻意為之呀?”

周自恒繼續苦笑,老實答道:“一半一半。這兩天的事情鬧得太大,人人自危,我們不敢一把拿下。”

葉錚錚冷笑:“這樣就不惹眼了?這不,問詢電話都打到我們這小機構投資者這了。而且,現在都在呼籲董監高增持,你們現在搞這麽一出,倒成了變相減持了,監管一定會問詢的。”

周自恒搖搖頭:“民營企業的股東個人行為罷了,社會影響不大,況且我們接的時候做了增持承諾。真要調查起來,質押協議和欠條都有,不怕。”

葉錚錚“哦”了一聲,點頭訕笑道:“是我杞人憂天了。想想也是,周總心思縝密,布局嚴密,在謀人家產上,那可是專業水平,我這個外行瞎給內行操什麽心啊。”

周自恒嘆口氣:“哪有無緣無故地謀人家產呢?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做嗎?”

葉錚錚搖頭,卻又無奈道:“我不想,但是你一定早就準備好了故事,我再不想聽,你也有辦法讓我知道。你講吧,反正你的謊,你自己總是能圓得上。我就當是一次調研了,正好加深一下對資本市場的學習、認識,加強一下反忽悠能力。”

周自恒正色道:“我以前確實有些事瞞了你,但我從未對你有過惡意的欺騙。我之所以不說,是因為我的事情還沒了結,我不能說。背著那麽多秘密生活,我也不好受。我一直忍到今天,現在雖不算完全的塵埃落定,但結局已經可以預見了。你說得沒錯,我確實早就準備好了我的故事,就等著今天這樣的時刻,講給你聽。我這次會完完全全地告訴你,你聽過以後不管判我什麽樣的刑,我都認。”

葉錚錚冷笑自語:“他哪次不是完完全全、哪次不是絕無虛假、絕無隱瞞?”

周自恒心知此時再解釋多少她都不會相信,便幹脆自顧自講起了完整的往事——

秦家夫婦的養殖場,辦於90年代初期,96年擴建,一度紅紅火火。97年地方招商引入了倪振山的化工廠,他們隨意排放、傾倒,汙染了水源,秦家的豬病的病、死的死,秦家夫婦只能自己認栽,這才有了秦何‘賣身還債’的事。之後,秦家夫婦並沒有背井離鄉,他們去了臨鎮開了家食品加工廠,他們年事已高,哪還有這樣的勇氣。食品加工廠的生意紅火過一段時間,後來又出了食品安全事故,罰了一大筆錢出去,之後便一直溫溫吞吞。後來他們才知道,養殖場時的排放是故意的、高利貸背後的錢就是倪振山的,他想趁城鎮開發的當口談下一整塊地,改個性質就能大賺一筆,而秦家正好擋了他的財路;食品加工廠的食品安全事故是因為倪家在上游偷偷排放,當地的水質和土壤都出了問題,秦家夫婦就地取材,導致檢驗超標。

秦何的妹妹秦嫻,自小便有高利貸討債的陰影記憶,長大後知道了整件事,便一直耿耿於懷。秦嫻念書時,一次在網上看到有員工爆料正業康汙染□□,就跟著說了自家養殖場的事。陳曦那時剛工作不久,意氣風發、幹勁十足,上網找素材時也看到了那條爆料,就加了秦嫻為好友。兩人一聊之下,十分投緣,發現正好又在同一座城市,就約了見面,一見如故。秦何07年休假回國,在秦嫻的介紹下,認識了陳曦,幾次見面便確定了關系。

那時的正業康,已經報了上市材料,正在排隊,對□□非常敏感。秦何知道輕重,勸自家妹妹和女友不要去惹這種麻煩,但她們陽奉陰違,還是去了實地調查。陳曦第一次去很順利,第二次去的時候,秦嫻好事,也跟著去了。由於陳曦之前那篇未發的稿件,那個‘爆料員工’已被公司發現並控制,她們第二次是被他騙去的。一到當地,就被倪振山威逼利誘,陳曦不接受他的條件,帶著秦嫻離開。倪振山當時已經想好了去告她收黑錢,也沒加以阻攔。但是倪昊昀當時正好也在,他正是沖動的年紀,便找了幾個當地的混混去教訓她們。後面的事,脫了軌,那些人“教訓”得興起,居然侵犯了她們,陳曦流產時才知道有了孩子。

秦父是老來得女,一時氣血上頭,直接去找倪家理論,爭執中,據說是被倪振山的工人失手推下了樓。秦嫻將陳曦的流產和父親的死都歸罪到自己身上,也跟著跳樓自殺了。秦媽媽瘋了。陳曦失去孩子、失去工作、失去名聲,患上了抑郁癥,被倪昊昀找人惡意告知秦家的事之後,將一切不幸都歸罪到她自己身上,趁季一鳴和家人不註意,割腕了。

秦家事發時,秦何正在美國處理財產,準備回國認回父母、同陳曦完婚。事發突然,“秦何”又聯系不上,倪家的賠償金給得十分爽快,秦家親戚便作主將秦父和秦妹火化成灰、入土為安了。等秦何回國後,只剩下秦父、秦妹的骨灰和瘋顛癡傻的秦母。秦何安頓好了秦母後,便提議由季一鳴提告倪昊昀,官司打下來,最後獲刑的是那些混混們——倪昊昀確實沒參與,他只是先過去威脅了一下,就走了。秦何和季一鳴又自不量力地想去阻止正業康上市,結果可想而知。

從那後,秦、季二人就開始計劃報仇,用幾年的時間悉心布局,只為了要倪振山看著自己一無所有,家破人亡。正業康把當地搞成了“癌鎮”,他們自詡報覆倪家父子,是替天行道。在得知倪振山罹患癌癥時,他們並不感“蒼天有眼”,反覺得“天意弄人”,於是加快了行動。

周自恒講完了故事,又最後總結道:“你看,天意畢竟還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——這幾年這場正本清源的行動,讓正業康的後臺自顧不暇、不敢出頭,甚至還牽連了它吃了張警示函,省了我們很多麻煩;還有這場股市起落,也讓我們少走了很多彎路。我們無權無勢,錢也有限,布局了將近8年,才走到今天。後面,只等正業康覆牌,我們一定能把它的股價繼續壓在平倉線以下,如你想到的,我會用秦何的公司,把這些股權通過大宗接過來。我的環保公司將重新註入,我們將在當地改善水質土壤,替倪家消業。”

說完,便看著葉錚錚,不再言語。

葉錚錚只覺得這震撼實在太大,這“故事”天衣無縫、無懈可擊,再次顛覆了她所有的認知。那些早就想好了的質問、詰責、駁斥、嘲諷,此時竟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。她只有沈默,只能沈默,無奈地沈默,無力地沈默,除了沈默,別無他法。

兩人四目相對,相顧無言。

自他的眼中,她只能看到刻骨銘心的沈痛、苦大仇深的憤懣和理所當然的快意,看不到一絲半點的慌張、心虛、掩飾、算計,也沒有成功在即的得意和志得意滿的倨傲。

她緩緩起身,他也跟著起身,伸手想要拉住她,卻又慢慢收回。她沒有錯過他眼中那一抹患得患失的倉皇,無論這倉皇是真是假,她的內心都很難再起漣漪。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淡冷靜:“你去睡幾天客房好麽?”

這言外之意就是她暫時不會走了,周自恒忙不疊地答應下來,還想再說什麽,卻被葉錚錚的一句話堵住了嘴:“你什麽都別說了。我想好了再跟你談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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葉錚錚只是說“不走”,但她完全可以回避同個屋檐下的生活——她可以出差,也可以應酬到深夜。一方面,牛峰這段時間正被傳統大票“折磨”得十分痛苦,對研究員們出差看新票的申請批得十分爽快;另一面,轟轟烈烈的新財富拉票戰已進入白熱化階段,葉錚錚這樣的研究員只要想,每天從早到晚排飯局起碼可以排上七、八場。

周自恒繼續扮演著稱職的二級狗家屬的角色,不論早晚必送機送站,葉錚錚也由著他;至於“接”,她不告訴他出差或應酬的行程、時間,他也沒辦法,但不管多晚,總歸是在客廳等著她的。她出差途中,他也照常在微信上噓寒問暖、叮囑安全。她已經刪掉了“蒙哥”的備註,每每看到“周自恒/Edmond”跳出來,她便苦笑。她在這段時間裏,仔細回憶了相識以來的種種,驚覺他早已留下了太多的線索、引子,只是她再一次地閉目掩耳,做了個眼盲心瞎的傻子。世有萬千法、萬千相,貪利是貪,貪情亦是貪,她情迷心竅,怪得了誰呢?

葉錚錚最近很頹喪,雖是極力掩飾,但日常工作、待人接物時仍不免流露出幾分消沈。不過,此時正是兩輪“地震”後的餘震期,多數人損兵折戟,都有幾分頹喪消沈。就連日進鬥金又有鮮肉男友相伴的陳瑩,也是憂思郁結、落落寡歡。陳瑩找過葉錚錚幾次,俱是幫賣方分析師拉新財富的票——她的老板有許多客戶是圈內人,目前產品的凈值僅0.8,只能用其他輔助類服務手段補償客戶了。凈值低也有低的好處,客戶大都沒有贖回,雖然超額業績報酬沒有了,管理費仍舊可觀,而且圈內人在虧損面前的承受力比普通基民們還是要高出很多,撕破臉鬧上門的不多。故而,陳瑩的外界壓力也不算特別大,她的壓力主要來自於內部——她認購了老板對內部員工發行的高杠桿產品,新賺到的錢都用在了補倉上,目前產品凈值仍徘徊在爆倉的邊緣。

即使如此,陳瑩仍是讓元豐的銷售們羨慕的存在。元豐基金在不久前,也有專戶產品爆了倉,客戶們拉著條幅鬧上門來。滅火隊長邊衛東親自出來接待、道歉,據說在貴賓接待室裏,自歸家奔喪途中被拉回來的銷售總監,甚至放下了他寶貴的雙膝。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無緣拜祭的親人,銷售總監哭得情真意切。在解決了公司與客戶間的矛盾後,不顧升職加薪的誘惑,遞上了辭呈——他說,他要先回家守個一年半載的孝,再謀出路。同樣一起引咎辭職的,還有對口的專戶投資經理,5000點加倉雖是公司的集體決策,但他被監管授予的職責是“勤勉盡責、獨立決策”,他既然當初沒有抗令不遵,如今便必須承擔起相應的後果。對於銷售總監,邊衛東極力挽留,仍然未果;對於投資經理,邊衛東勸說了幾句,在對方簽署了競業協議後,便也大方幹脆地準了他解甲歸田。

“花無百日紅,人無百日好”,這就是職場,沒有一個人是不可或缺的,每個人都是時尚快消品,其價值隨“流行趨勢”不斷變化;“昔時芙蓉花,今日斷腸草”,這就是二級市場的買方,不論過程的是非,只看結果的功過。每個人,各司其職,願賭服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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